【回顾】对谈讲座:著名作家韩少功与学者黄灯、实践者黄志友在中国农业大学对谈“文学与乡村”、“学术
2017年4月11日 19:00—21:00,在中国农业大学西校区人文与发展学院CIAD报告厅展开了一场“文学与乡村”、“学术与实践”的对谈讲座。来自中国农业大学师生及社会各界代表约150人参加了本次活动。活动由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媒体传播系主任安文军主持。
著名作家、海南省文联名誉主席韩少功做了专题讲座,讲述了自己对“三农”问题的认识,用自己的文学和乡村生活来实践对乡土的情感。如他所言:“乡村与文学”远不止文学问题,而是整个中国文明文化,甚至是整个精神家园的问题。
专题讲座结束后,韩少功老师与《大地上的亲人——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一书的作者、广东金融学院教授黄灯,及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总经理、北京爱故乡文化发展中心总干事、参与当代乡建十余年的实践者黄志友,做了对谈,并与现场观众做了交流。
不论是文学与乡村的探讨,还是乡建与乡村的实践,远方的乡土,近处的乡愁,都需要我们重新建构起与乡土的血肉联系,在现代化的大背景之下,留住文学之根、乡土之魂,也就是“寻根乡土,再造故乡;情归故里,共建家乡”!
韩少功专题讲座
农业、农村、农民是中国农业大学的一个关注焦点,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三农”是中国最大的问题。要了解中国,不了解农业、农村、农民是不行的;要发展中国,不发展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也是不可能的。悠悠万事,唯土为大。
世界没有像中国这样丰富成熟的农村,青山绿水,美不胜收。欧洲土地资源极其丰富也非常优越,但没有发展农业的条件。发展农业需要雨热同期,欧洲并不具备。自古以来,东洋就是一块宝地,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我们很多瑰宝都是和农业有关的:“月亮”的意象与“阴历”、“二十四节气”都与农业有关。中国人的性格、地名也都是和农业有关的。家庭关系、家族关系的延伸和维护也是在农业中进行的。“三农”是我们中华民族历史最大的奥秘,每个人都应该敬畏中国的文化。
2000年,我48岁时,辞去海南省文联主席,回到知青下乡时的湖南农村。我是去农村补补课的,返回湖南汨罗农村补课。农业、农村、农民是个大课题,太深了,我六年的知青生活还是不能很好的理解农村,还需要补课。
在农村呆了十多年,到今年我64岁。我们的乡村发生了很大变化,也有很多问题,农村要进一步发展还有很多困难。村里人生活也还过得去。但是农村的资本、技术、市场在哪里呢?人们也就只能外出打工,或者依靠涉农的政策补贴。
如今农业是夕阳产业,甚至工业也变成了夕阳产业,利润非常微薄。国际市场对粮食的定价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接受这样的不公平。现今在农业上做文章,把农业变成朝阳产业,我还没有找到办法。但或许会有转机,中国农村文明的辉煌灿烂历史是属于过去的,中国慢了两三百年迎头赶上了工业文明浪潮冲击,中国成为制造业大国。但是我们的技术等级不是最高,大而不强。
那么农业发展的动力来自何处?还是需要我们年轻人来回答。
三人对谈
韩少功与黄灯、黄志友的“三人对谈”,不仅仅是对乡村生活方式、传统农耕、乡土文明的讨论,更是乡土实践与乡土研究的碰撞互动。
黄志友:
我老家在江西武夷山西麓的一个小山村,作为一个农家子弟,从小的梦想就是建设家乡。1998年的长江大洪水、1999年的西部大开发,对自己的触动很大,决心一定要做农业,希望参与西北的环境建设,所以就报考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专业是水土保持与荒漠化防治。新世纪初,大学里已经有了网络,很多同学天天打游戏,自己当时感觉读大学也很无聊,就参与创办了义务环保协会,加入了黄土地文学社,汇聚了一帮文学青年,受好友郝冠辉影响,开始接触《天涯》杂志,同时开始接触乡建。
自己觉得农村要发展,总得有人去农村做事、去从事农业,2004年大学毕业后就追随温铁军、邱建生等人,去了河北翟城村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工作,从事生态农业。学院的一个重要板块工作是农民合作组织建设,包括推动农民合作社搞有机农业,但面临销售难的困境。我们发现,搞乡村建设,光调动农民是不行的,还需要调动市民的支持。在2007年学院停办后,我们就进城了,来到大都市北京,与何慧丽老师一起运营国仁城乡互助合作社,开始做城市消费者的对接工作,帮助农民、生态农场销售有机健康农产品。
后来又在做事的过程中,我们意识到,光在城市里做消费者论坛、靠说教游说市民支持农民、了解农业是不行的,我们萌生了办一个市民农园、让市民当农民的想法。
2008年,碰巧有一个机会,在海淀区政府的邀请下,我们代表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承接了一个废弃掉的苗木基地,占地230亩,也就是现今的小毛驴市民农园。在以三聚氰胺为代表的食品安全危机大背景下,小毛驴采取社区支持农业(CSA)的模式,每个市民家庭租种一块30平米的菜地,市民通过农业劳作,参与体验农产品的整个生产过程,自己生产有机食品进行餐桌自救,并通过微博微信分享他们自己的劳动感受,形成了巨大的社会效应,也成为他们的孩子们接受农业教育的一个机会和窗口。在小毛驴的运营中,既有租地种菜、蔬菜宅配、农耕活动等商业项目,也有每年一届的CSA生态农业实习生计划、全国CSA大会等公益项目,动员社会各界以各种方式参与进来,把农业变成一个全社会的事情,而不只是农民的事情。
2012年,我们又发起了“爱故乡计划”。当时社会乡愁弥漫,逆城市化的返乡潮涌动,还有对城市化、现代化的反思,而爱故乡恰恰是对社会情绪的一种公众表达。同时,小毛驴经过四年的发展,累计了一定的城市资源和巨大的社会影响力,需要注入新的创新元素,用一种新的形式动员社会资源、整合城市资源导入农村,回到农村,建设农村,只有农村发展好了,城市才能在能源、食物和环境等方面可持续下去,而爱故乡,恰恰是很好的一个城乡互动、互助的新路径。
这就是我们团队十三年的探索,也是我自己的乡建道路。从河北农村的学院,再到北京城的小毛驴市民农园,再到如今推动城乡共建的爱故乡,我想我们的探索是很有意义的,特别是文化层面上的价值,它推动了城乡文化交流与融合。
韩少功:
我今天晚上第一次见到黄志友说,我很开心呐,因为你的脸黑黑的,脸黑黑的人踏实,靠谱~
黄灯:
我说说我对他们的感受吧。
黄志友是个行动者!他就是要建设家乡,有着发自内心的对农业的认同,做些事的热情。韩老师呢,就在我姐姐教书的学校里,在我们汨罗人都喊他韩爹,在我们那里是“爷爷”的称呼。因为我们农村把人往老喊是尊重的意思,城市逻辑和农村逻辑是相反的。我们汨罗人对他是非常尊重的。有一次见到韩老师带着草帽,穿着黄胶鞋,担着两桶大粪,村里人说只有韩老师才会做的事,没有人会做的。
在我心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两位都是一个行动者!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天涯》的影响下长大的一代人。我觉得一本杂志哪怕是改变一个人它都是有价值的。让我敬重的并不是韩老师的文学,而是他对乡村、对农民的这种姿态。他不仅仅是一个作家,更是一个思想家、教育家。当地人把他当做亲人看的,非常亲切,就是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行动对我的诱惑力远远比单纯的写文章大得多,有机会我也愿意去做些实事。
互动
问题1:“互联网+”的时代,农业有没有可能变成一个朝阳产业?自媒体时代,写作与阅读,纸媒的消亡,作家有什么变与不变?对经典阅读的看法?
韩少功:
“互联网+”本身侧重于销售,这是不能使农业从根本上变成朝阳产业的。但是未来通过我们的社会思潮、社会运动、社会改革可以努力使国际定价体系变化。
如今的新农村建设、乡村旅游、各具特色的文化产业,这样的做法要考虑到其普遍推广的价值和可推广性,百村百策。所以农业的复兴得要有一段时间,考虑到各种综合性的因素。
黄灯:读书要去读一些难读的深度阅读,只有深入的思考性的阅读才能真正完成自己的大学教育。
问题2:对于市民农园,让城市人干农活,城市人真的能体会到农村人的痛苦?还是把种地当做一种娱乐?
韩少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但是市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跟完全不了解是有区别的。我是一个假农民,我从来不说我了解农民。我非常谨慎这一点,防止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农民的生活。农民也有快乐,市民也有痛苦。
黄志友:我们小毛驴办的月刊《田间地头》,里面有一个专栏《都市农夫传奇》,专门刊登市民写的劳动体验文章,是很令人感动的。农民的生活其实是丰富多彩的,不只是只有农业;市民种地其实只是参与农业生产这一个环节,既是生产,也是休闲,但市民种地参与劳动的社会意义是非常巨大的,特别是对孩子,他们的童年是在小毛驴、是在土地上度过的。市民也学会了尊重土地、尊重劳动、尊重农民甚至农民工。
关于“互联网+”的问题,其实我更赞同“农业+互联网”的提法,农业才是主体。近年来农村电商很火,但去年开始,很多“互联网+农业”产业都处于亏损状态,也淘汰了很多电商平台。农业的发展,人努力了还不算,还要靠天、靠地,互联网只是工具,它改变不了农业的自然属性,农业本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农业首先是生存,其次是生活,而不是简单的赚钱的产业,这也是很多“互联网+农业”产业失败的原因。
问题3:我是来自河南农村的大一女孩子,我觉得“乡村”“爱故乡”其实是对城市人来说的。真正来自边缘农村的农民子弟而言,到城市去才是方向,并没有想过在农村呆下去,迫于一些经济压力我们也不得不转移城市。在我看来,农村与城市其实是互相观望的。你们是怎么理解农村人的“故乡”的?那么对于真正的农村人,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韩少功:农村的年轻人,你们至少要有一段时间要去城市里开阔自己的眼界,增长能力后你该何去何从就是自己的事情。一个人不论选择返乡还是留在北上广,都要对自己的能力、兴趣来做一个很好的评估后再做选择。爱故乡不一定非得爱自己的故乡,在“爱故乡”方面要有一个自主的选择过程。
黄志友:2015年爱故乡的主题就是“寻根乡土,再造故乡”。强调的就是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曾经生长、生活的地方给予认同和尊敬,建构起对自己本乡本土文化的一种认知和自信,不论你是否归来,都应该了解、热爱自己脚下的那片土地。
同时,“爱故乡”不仅仅是爱农村,还包括对城市老社区、历史街区的保护,对我们祖辈、父辈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那个时空痕迹的尊重和记录。
当然,爱故乡的核心价值还是在于乡村的复兴,只有农村建设好了,城市才能更好地发展。农村生产了食物,守护着山川河流,充满了对大自然、对生命的尊重,对城市本身就是一种滋养。
我想,今天的爱故乡活动,与八十年代的“寻根文学”,其实也算是一种呼应。
问题4:在乡村文学趋于边缘化的文坛大势之下,我们该如何重建乡村与文学的关系?在现今离乡离土的教育方向和价值引导下,我们在城市求学的年轻人该怎样建构自己与乡村的关系?
韩少功:我对目前的作家写出农村题材的新作品基本上不抱希望,因为大多数作家根本不了解农村的,是很难写出来的。但是总会有一些有情怀的年轻人出来。中国好的文学作品其实都是与农村农业有关的,不了解中国的农村,是读不懂中国的唐诗宋词的。中国进入工业化之后,有很多多面向的丰富生活展示在作家面前,需要作家去更多地发现,不仅仅只有农村可写。当然,我们也希望有一些有才华的作家来写我们的乡村。
黄灯:我来回应第二个问题,像你的这种说法,那其实我们的教育体制、价值观是有问题的。为什么一个农村孩子只有待在城市他的人生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呢?这种看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我们的价值观不合理为什么不改变呢?我们为什么不重建一个新的价值观呢?为什么要任由现在的价值观来规定我们的人生呢?这是我们整个社会需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两个小时的讲座和对谈,大家都意犹未尽。与作家、学者、实践者谈论我们的文学、文化、乡村、故乡,在这样一个场域汇聚的每一个人都在思考着。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在近几年“返乡书写”的大讨论中,我们该如何“书写返乡”已赫然是一个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而“爱故乡”或许就是一条新的探索路径,正如北京爱故乡文化发展中心总干事黄志友所说,用“爱故乡”这种新的形式动员社会资源、城市资源重新回到农村,建设农村。(文 / 苗苗)
北京爱故乡文化发展中心
北京爱故乡文化发展中心由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等多家机构联合发起,前身是2012年发起的“爱故乡计划”项目,是以“保育乡土文化、共建美丽城乡”为宗旨的民间公益组织。孕育于中国当代新乡村建设大众多样化实践的“爱故乡计划”,致力于发现故乡之美,重估乡村价值,活化传承民间乡土文化,发扬乡村文明;以“故乡情怀”整合本土资源,建立公众(新乡贤)参与美丽乡村建设平台,重塑乡村的活力和魅力,推动中国城乡社会可持续发展,实现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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